2007年10月31日

重慶之南


蝴蝶翩翩地飛翔在初綻花朵喃喃自語的細語,
軟軟的實在貼近著若有似無現世一切的沉默。



從這個路口開始,就到重慶南路上了。理論上的重慶南路,是從忠孝西路和重慶北路分道揚鑣,一路經過總統府、北一女,擦過臭哄哄的建中之後與牯嶺街並進,從中截斷汀州路之後止於水源快速道路,隔著中正橋和永和市吵鬧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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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真正的重慶南路,應是北一女再過去一些的寶慶路,土地銀行那邊開始的。重慶南路現今還能保有「書店街」的稱號,都要感謝紅通通的總統府和綠意盎然的一女中,這兩座百年老店鎮著重慶南路,沒讓它在這三十年裡失了身分,在現在這種情況,還能保有一點端莊的樣子。隔著總統府與北一女,橫插在重慶南路邊上的凱達格蘭大道--活脫似在螓首蛾眉上斜斜畫上一道口子--冷戰期間是一派四海昇平的急切景象,在國民黨黨部和總統府之間這一段喪心病狂的地方,不管何時都能聞到台北人的氣味。

這個時代離我很近,但這一路短短數百公尺,越走越是疏離,昔日真正書店街的光環難在:東華書局旁邊就是中國商銀的櫃台小姐;台灣商務印書館裡的王雲五銅像與肯德基爺爺(玻璃纖維)隔著半條斑馬線對峙;東方出版社守著書街的末尾。一切一切,都亂了套。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重慶南路已經不能算是三十年前的書店街了。天瓏書局的老闆談起三十年前重慶南路的風光歲月,一副懷念的模樣,從戰後它就已經是條書店街了,老闆說他從「細漢仔」來到重慶南路打拚,在他的書店對面,「印象中是一大片書店!」。是啊,以前是一大片書店,時移事往,多少書店都已經消失無蹤,甚至在人們的記憶中也難留下半點殘跡,留下的僅有無緣見到當年風光的遺憾,與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的空談。和老書店的老闆們多聊,看著他們閒得發慌的樣子,心痛得緊,小書店在今天的社會越來越難生存,他們不是看電視嚼花生顧著一片小店,就是和偶爾能遇到的瘋癲青年學生說點歷史,平撫平撫心裡的不安。

重慶南路很早很早就出現在日治時期的都市計畫上了,在日本人的烘焙之下,它溫溫慢慢地鑲進台北的地圖,日據時期台灣總督府就已經請建築大師井手薰規劃城中地區的都市設計,其人最具代表性的建築司法院,即是座落在他一手規劃的重慶南路之上,重慶南路一直是一條古今雙方交融廝殺的道路,昔與今,古色古香與虛浮華幻,一切一切互相交錯交織,糾纏扭打。

文人作家們常在篇章裡提到「公園號」的酸梅湯滋味,還不忘消遣那個人人都貧窮的年代,或者,緬懷那個時代的人情之美,公園號酸梅湯自然是在公園附近,那個與重慶南路僅隔一個街區的二二八公園附近。公園號由右至左的招牌、漆成橘色的巴洛克老洋樓,輕撫之,便能稍稍體會書街的老歷史,一種深邃的甜蜜。距離公園號不遠的台灣博物館,灰色的建築窩在群綠之間,望著二二八紀念碑,站在博物館前的小廣場上,往重慶南路的方向看去,輕鬆悠閒之感莫名而生,公園裡的兩座博物館是建築在歷史上的,自有一份穩定安詳的力量,從公園望過衡陽路,從青翠望過灰暗,重慶南路卻是一蛹羽化未成的青蟬。

今日的汽車廢氣不停與歷史作對,路上的車流如水龍,如一座公開的斷頭臺,嘩嚓一聲,割斷了重慶南路的血路,沸騰的車響老早就覆蓋過重慶南路古意盎然的書香,替代的是斬了首蒙了塵,還臨上踢一腳。昔日朱天心溜達的重慶南路還在,公園號酸梅湯的老招牌也還在,作家們待過的明星咖啡屋也復館了,然而現在的重慶南路已經不是從前那條風漬斑斑的書店街了。從台北車站--那個紙醉金迷的煙硝,漫在補習班與汽車廢氣之間濃烈而且噁心的時尚--從台北車站不小心溢過來的人潮,他們迷路張惶的樣子,或是他們心有所屬急忙趕路的樣子,堂堂乎個與書店街無關的路人,一步一步踏,踏殺了書店街,如書頁利手,敏捷迅速而不拖泥帶水。

瑟縮之時,已經留下一道鮮紅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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