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15日

觀影記:《戀戀風塵》(1987)

(圖片來自CnMDb中国影视资料馆


他們生活很苦,但是很積極,他們彼此關心,也許有所謂的愛情,但是兩人並不自覺,因為從小他們就覺得兩人是一體的,何況阿雲的媽常說:阿遠,你要好好照顧阿雲,不要讓她變壞了,以後好壞都是你的人。








我一直以為是高中男女的青澀戀愛故事,他們十六歲,兩小無猜。
而背景在九份,有小火車、有隧道、有煤礦、有多桑。
事實不然。


《戀戀風塵》的故事,一直在一種鬱默而粗糙的情景中進行,在回家的路上、在酒宴裡、在電影看板的油彩外、在某處的海岸、在給阿遠送行的鞭炮聲中、在李天祿呢呢喃喃的石階上,乃至於在侯孝賢愛用的遠景之中--這些景色帶著粗糙的雜訊粒子,拱出了電影人物共同具有的一種苦澀。

男主角阿遠常常表現得沒精打采、眼神低垂,整部電影正是他的觀點所營造出的世界,即使在與阿雲面對面的相望,也是沉默依舊,縱使阿雲有多麼想和阿遠說話。青梅竹馬的兩人在台北棲身,像在孤島上互相扶持,也像極了海豚處在淡水的沙漠之中;阿遠一直認為,阿雲是他最深的寄託、最後的歸宿,卻因為他不善言語表達的木訥,而使兩人在小島上的氣氛更顯沉凝尷尬。他們身處的環境似乎有意打破這樣的僵局,在情節中安排了活動:迎客、送行、飲宴,笑鬧與驚慌失措並存,在整部電影的鈍澀氛圍中更顯突兀,像是深山中燃放了鞭炮,一聲、兩聲,喧噪之後又回歸孤寂,更凸顯身處莽山蒼蒼中,那種黑洞般深邃的靜謐。

整部電影就在這樣「鳥鳴山更幽」的情調之中緩緩走過,也是侯孝賢一貫的基調,侯導電影裡的人物總是在一種欲言又止、強迫自己沉默的鈍與澀--阿雲想和阿遠說話,阿遠總是看著阿雲的身影,他們之間做的永遠比說的多:他在電影院後門目送著她的身影離去、她喜不自勝的幫他縫製新衣。在這樣無言以對的空間中,《戀戀風塵》中的深度被一點一點的刻劃出來,而在電影中的言語、行為與動作,卻是加深如此彆扭氣氛的助力。有時候,我會覺得在這種難堪的沉默裡,常常有著如絲緞一般的細膩繾眷,隱含著中華文化特有的含蓄溫婉,相對於大陸電影習慣的企闊場面、香港電影工業的憤氣粗糙,這種細緻敦厚的文化,則是台灣電影下意識表現出的許多特質。

那個時候的侯孝賢電影裡,時間是走得極慢的,原以為阿遠與阿雲之間的尷尬與默契會如此繼續下去,電影一開始我便以開始想像他倆婚配生子的場景--然而阿遠在電影後半接到金馬獎兵單,兩人之間的尷尬頓時瓦解,之前默默表現出來的依戀隨之檯面化,但兩人之間依然沒有諄諄叮囑、沒有熱淚盈眶,強烈的思念表現在兩人的通信數量上(通信內容也極為平凡瑣碎,努力加餐飯云云)。阿遠在外島深深為思念感到苦痛,阿雲則嫁給了天天送信來的郵差(NTR?),也難怪乎阿雲的母親不能原諒阿雲的「叛逃」,不願讓新婚的夫妻倆進門--這時候在一旁苦勸的阿遠的母親,反倒更像是求人原諒的做錯事的孩子的母親;這時候的阿遠在金門宿舍哭得死去活來,生別離剝奪了他在島上唯一的心靈寄託,讓阿雲的「罪狀」在觀者心中緩緩膨脹,不僅對阿遠感到不捨,同時也對電影開始自己偷偷構想的溫馨結局感到懊悔--阿遠母親表現出的行為更添整個難堪場景的違和感,讓站在門外的阿雲夫婦,靜默的尷尬在山風徐襲中越發沉重。


《戀戀風塵》的故事裡常常出現這類的畫面,時間線的的速度在靜止的畫面與尷尬的氛圍中越來越緩慢,最後換景--好像不得已的樣子--,讓觀者鬆了好大一口氣,那樣的靜默螢幕外的我們難以承擔,在螢幕內的他們卻總是默默忍受、緊閉雙唇、眉眼低垂。這樣的安排給了我們一點點時間思索電影中演出的不協調場景,但時間上又不夠足以寫一篇部落格的文章,然後換景,然後心癢難耐。

電影在結尾也是,場景切換到瑞芳山區的全景,有山、有海,還有對下一景的期待,可是卻沒有,整部電影就在山海之間結束了。最後阿遠和祖父談論天氣、談論今年田地的狀況,祖父依舊是嘟囔幾句--那阿遠與阿雲最後怎麼樣了?電影中並沒有明確交代,但阿遠穿著阿雲作給他的衣服,面無表情、眉眼低垂。阿雲對於阿遠是那麼重要的存在,生別離的痛苦給阿遠造成那麼深刻的傷害,似乎是在這綿綿緩緩的天地間,表現出華人文化的寬容與原諒,對於緣分的想法也是舒心的關鍵,一句「有緣無份」便讓人忘懷這份苦痛,只將情誼會時常掛懷在心中,惻惻清寒,微笑淡淡。



註:
【NTR】
日文「寢取られ」(ねとられ)(ne to ra re)的縮寫,中文維基百科寫作「綠帽子」,然而在Komica Wiki則解釋的更直接:被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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