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南火: 建中教育實習‧喔咧週記13：歲月靜好

2010.10.24 - 2010.10.30。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胡蘭成與張愛玲之婚書

▲日常升旗。可以見到背景中隔壁班排得歪七扭八的樣子 =口="

經歷過這兩星期的兩場紅樓講座和教學演示，加上本週是第一次段考，可以說是實習以來最悠哉的一週。在改手寫卷之前，大考大玩說的其實是老師們，我的靜好與悠適，卻來自同學們的荒涼煎熬，極端的反諷。

【騎單車上班】

▲朱智恩，和我自組的坐騎Matrix EASTON EC90

自幼家貧沒錢搭捷運的省碳節能青春無敵陽光好老師。

新制的實習教師是沒有每個月8000元的津貼的，還要繳四學分的學分費給大學，因此實習期間基本上幾乎都是靠著家裡「供養」或吃存款過日子（法規規定實習教師不能在外兼差），所以從每個月的生活費額度裡東削一點、西摳一點，能省則省，湊合湊合著能吃飽就好。

每天往返的交通費是58元，省下來也就能在麵食部吃個便當。因此天氣若好、心情也好，便從北投出發走河濱自行車道，在馬場町公園水門轉青年路後接南海路，全程大約20公里，徐徐踩踏大約一小時便能到，有些時候比開圖書館辦公室鐵門的黎葳阿姨更早一些。

▲淡水河河濱自行車道暮色

基本上都是走河濱車道，若走重慶北路接重慶南路轉南海路雖然比較快，但運動中有效率的吸收廢氣並非好事。早上到學校時不敢騎快，騎快了滿身是汗；下班後值晚餐時間，路上幾乎沒有人，可以盡情拉迴轉速，或盡情閒晃。十月月底天黑得快，晚間的氣溫也慢慢涼了下來，過了大稻埕碼頭冷一分，過重陽橋又冷一分，經過北投焚化爐時再冷一分。

我就在這樣的空氣裡行進，早晨計畫著當天的工作，或默背（還記得的部分的）高中課文；傍晚回家腦袋放空，沒有其他，只剩下騎車這件事。這樣的路上總是一個人前進，無憂亦無怖，無喜亦無怒，不停的前進－－精彩不亮麗，這好像是我在這個世界裡開山立櫃的方式。

你們知道自行車（公路車）輪胎的接地面積有多少嗎？前後輪加起來也只有6到8 cm ……大約是1根手指。
既然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誰都沒有辦法獨自生存，生存就是和別人接觸；不論是誰，都是雙腳踩著地面生存下去，不可能像氣球一樣浮在半空中。
和現世有關的一隻手指的接地面－－這個對阿守來說，是和他人最適當的距離感，也就是說，阿守在騎自行車的時候，正是他處於安身立命的地方的時候。

－－整化自　玉井雪雄《海鷗‧鐵馬‧情》卷7

半開玩笑的說，自行車之於我，大有蘇軾〈前赤壁賦〉：「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的性質。每個人最終多少都能用最適合自己的方式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在自行車上、在風聲中、在艷陽下，與這個世界不遠亦不近，不即亦不離，保持適當的距離和溫度，在喧鬧的寂靜裡耕一方田。

有時心情不好便加碼到關渡更過去，騎他幾個來回。淡水河在夜裡黑沉沉的，對岸的燈火在河裡飄盪，好似謝眺所謂「澄江靜如練」；深冥幽杳暗夜行路，只剩下風聲和呼氣聲，好像隔著黑鏡般的淡水河將這個世界分成兩半，這邊的世界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單車帶給我生理上的苦痛反倒有種禪坐般的自觀，如七次稱霸環法賽的Lance Armstrong所說：

騎自行車是項辛苦的運動，肉體承受如此強大的痛苦，到後來心中卻是一片清明。跳上單車時，你可能有滿腦子的苦惱，但經過六小時持續努力之後心情卻一片祥和。肢體的痛楚是如此強烈，強到你無法思考。最起碼在那一刻，你累得沒有力氣煩心。騎車所需的精力以及之後的疲乏，足以讓你將一切拋諸腦後。
這麼一個辛苦的運動，其實是想像不到的單純。正因如此，大家常說世界頂尖的運動員，其實是想逃避一些事情，這話或許屬實。有人曾問我，長時間騎車到底帶給我什麼樂趣。「樂趣？」我回答說，「我不了解你的問題。」我騎車不是為了樂趣，而是為了受苦。

－－Lance Armstrong《重返艷陽下》

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能夠淨化人性：「藉著哀憐與恐懼之情緒的引發，而達到心靈淨化的效果」，我認為苦痛亦然－－分量剛好的棘輪聲、安靜與孤獨，反而意外的有一種無以名狀的空明。我直覺的認為，實習結束之後，就像四年前在建中畢業一樣，終究不能夠讓我在這些事物之中留下任何一丁點存在的永久痕跡，我仍是我自己，終究只是一人而已。這樣的情緒帶給我更大的謙卑，面對世界無比的巨大與生命無比的渺小，「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很多事情巨大得我們無法想像，幾乎無能為力，唯有存心盡力而已，故朱子曰：「存心養性以事天，所以履其事也」。

▲大稻埕碼頭一景

【圖書館‧第一次段考】

▲圖書館一樓工具書區

▲連二樓書架之間都有同學在討論功課

【纏綿而愛戀的香】

現在的高中生真的好厲害，年紀輕輕就被愛情玩得死去活來。吶，想當年……

▲取自宇仁田由美《白兔糖》

P同學暑假交了個小女朋友（呀，年輕真好呢！），沒多久前分手了，然後就是有一陣沒一陣的來學校，缺曠的情形頗為嚴重，有時候一個星期坐在座位上不到四節課，導師、教官、同學們和我還挺擔心的。

我淺薄地一直認為，高中的男生就是要用力讀書、用力吃飯、用力遊玩和努力談戀愛。黑澤明的電影《生きる》（生之欲）裡選用了一首〈ゴンドラの呗〉（貢多拉之歌/鳳尾船之歌）：

生命短促，戀愛吧，少女。趁紅唇還沒褪色前，趁熱情還沒變冷，誰都不知明天事，誰都不知明天事；生命短促，戀愛吧，少女，趁黑髮還沒褪色前，趁愛情火焰還沒熄滅，今天一去不復來，今天一去不復來

若性別關係的認識僅止於健康教育課本說得那樣：應該培養健康正確的休閒活動，豈不有說等於沒說？在高中時期與異性「正當」交往，體驗人生的酸甜苦辣，擁抱、接吻、相互扶持與吵架，還有更重要的，練習。

林黛玉在書裡哭得唏哩嘩啦，並沒辦法幫助我們真正的與異性交往，愛情還是得實作才行（光是這句話就連我都覺得自己不像國文老師）。異性不只存在於課本之中，從字裡行間流洩出愛戀與欲念的香，純情雖然美好，但卻未必有助於與居住在火星/金星上的男性/女性維持正常而友善的人際關係；在與異性交往的過程中累積嘗試與失敗的經驗，少用自己單向而自我中心的角度思考他人－－這些，必須經過數次失敗、反省和不斷嘗試才能理會得了一點半點。

張愛玲〈我的天才夢〉：「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愛情亦然，甜美卻不完全美好，瓊瑤小說般的從一而終多半不會發生在我們的生活中，反倒年輕氣盛吵架撕破臉、分分合合和跌跌撞撞四顧皆然。人與人便是在聚散離合間不停巡迴反覆，轉來轉去，在屢次的嘗試中越來越能夠應付愛別離與求不得的苦痛。

話說回來，P同學繼續這樣下去，會面臨到校時間不足的問題而遭到退學，除了與家長聯絡，超過三天未到校還要通報教育部這些標準作業程序（有時候真的很不想做這些事，逼迫自己面對現實般的難過）。

愛情大致如此，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無從置喙，只能在旁默默觀照而已；我相信他有足夠的智慧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在做什麼，也正在一點一點地營造自己未來的人生。

【十月返校座談】
【校外教學：故宮‧古希臘人體之美特展】
2010.10.28